沿着甘肃省会兰州至平凉的高速公路，向东南行一百五十来公里，一路行进在荒凉起伏、沟壑遍布的黄土高原丘陵地区腹地。偶见点点星星青柳挺立路边，层层梯田里延伸着青青的麦苗。群山环抱之中，总见中间一条悬崖相峙的大沟贯穿，有如陕北地区的地貌，只是少了石崖砂岩的点缀。下高速十几公里到了个狭长河川地带的县城，即号称“秦陇缩阴”之地的会宁。

　　“中国工农红军会师圣地”、“状元故里、博士之乡”、“中国民间艺术之乡”……对于这块干旱贫瘠的土地，如何滋养这里的人们，无非有着神奇的佳话。绕开多于说教的地理资料，用切身的感受和细致的观察，我得出一个似乎不太符合逻辑的推论，这些文化的沉淀和发源，主要归功于当地的罐罐茶文化。

　　罐罐茶，就是用泥土糊出一个中间孔有拳头大小的土炉子，用一些柳树枝条做柴火，架上一个烧制的小瓦罐，底座直径约四五厘米大的锥形，塞进一些并不昂贵的春茶，烟熏火燎地熬制出来，倒出来几人围坐在土炕或桌前饮用的喝茶方式。虽然随着时代的变迁，土炉子和瓦罐逐渐被铁炉或者电炉、铁罐或者铝罐代替，但这种饮茶方式仍然保留至今。

　　1936年10月，历经二万五千里长征的中国工农红军，第一、二、四方面主力军在此胜利会师，休整一月后北上到延安创立红都。试想人类历史上路线最长的一次战略转移，历尽艰险，能在此会师休整，或许当地罐罐茶的功不可没—既让英雄部队尝到了酽浓的茶香，又在朴实且不乏的人民群众的支持下，享受宾至如归的待遇。

　　穷则思变，这是一个朴实又充满哲理的观点。好多年以前，输出人才就成了这个国家级贫困扶持县的发展战略趋势，因而成就了这个名符其实的高考状元县，仅仅明清两代进士就有20人，文武举人115名，贡生396名。而全县六千多平方公里土地，至今人口才区区五十多万，据五年前的统计数据，已有五万多名大中专院校生，五百多人获取博士，硕士二千多名，学士超过两万。

　　所谓人杰地灵，如此引人瞩目的成绩，成为这些罐罐茶民们津津乐道之事。正是这些喝着罐罐茶的前辈们，在贫瘠干旱、海拔二千来米、多是丘陵坡地的田地里，辛苦耕种，在罐罐茶炉后合议并执行着这沉重又坚定的培养计划—一个个人才方能脱颖而出。在这里的县城或者乡村，最繁华最耀眼的建筑，无疑是学校，最受关爱的是学生，最受尊敬的是老师。因此，家家户户熬煮罐罐茶时的闲聊，八成是与教育人才有关的话题。各家庭攀比的不是金钱财物，而是孩子的成绩。或许这些土胚或者红砖砌的半边房里，最引人关注的是具有一定含义的字画，或是孩子们的学习奖状，或是相框里亲属们在各地的风光照片。

　　留意这里的气候地理条件，对于罐罐茶文化渊源的探究，似乎别开了洞天。极小的降雨量、海拔二千米左右的山坡沟壑、全年平均只有5-10摄氏度的气温、常常光顾的西北利亚寒流，再加上干旱，这里常见黄风土雾，满天灰尘。处在如此恶劣的地理气候条件，一种可以抗击饥渴的饮食显得尤为必须。

　　因此，在当地农村，喝罐罐茶就成了人们生活的必须。清早起来喝一顿，神清气爽地上山干活，午间或者晚上带着满身灰尘再享受一次，大有解乏养神之妙处。这一点像南方沿海各地喝茶的人们一样，为应对风大浪高，工作日晒时长的海上渔业生活，喝茶保养成了惯例。如福建潮汕的功夫茶、海南的老爸茶，均有异曲同工之处。

　　再者，这里的降雨少，蒸发量和渗透量超大，河流稀少，河水盐碱度太高，汇集起来的雨水和雪水成了这里生活必须品，因此成就了打深水井或者水窖的传统。据说当地找对象常以水窖多少确定满意指数。而罐罐茶的用水最适合窖水，经沉淀储存的水味不大新鲜，熬茶使得两全其美，既能除味，又能美美地喝上一通。

　　到当地人家做客喝罐罐茶，对于礼仪颇有讲究。熬茶一般是由主人主持，当你拿到第一杯茶时，不能急于开口，须先双手擎着敬在场的长者，不分男女，再表示承让给所有人。正式开喝之前，必须先对着供桌滴几滴，表示缅怀逝去的先祖，方可以坐下来慢慢喝。坐姿最好是盘腿而坐或者屈膝正座，绝不能翘起二郎腿，喝时切莫随意发出声响，否则被视为失礼或者无教养。

　　说到茶点，也是一项学问。罐罐茶没有南海地区的“穷茶富点”之说，可说是量力而行，美其曰“衬茶”。作为“衬茶”之物，简单点则如杂粮莜麦做的炒面，复杂点是女主人去厨房现做的胡麻油烙饼，或者提前预备的麻花油饼，将就点便拿些放了几天硬梆梆的馒头饼之类的干粮，只要主人真诚就行。

　　喝罐罐茶也有其养生之道。近年来，冬天农闲时，当地人熬茶常会先烤一些红枣和捏碎了壳的干龙眼，再加一些冰糖枸杞之类烹煮，色香味俱全，男女老少皆相宜。到冬天人们常常会杀猪宰羊，沿袭游牧名族之风，吃着大块油腻的手抓肉，罐罐茶则成了解腻的最佳选择。而当地盛行吃一种靠天然发酵，酸味十足的浆水，配杂粮面煮成，一顿清火舒畅的饱餐之后，觉得胃酸，可以用这罐罐的浓烈来冲淡。假如晚间因喝了茶而兴奋得睡不着，通常是起来再继续喝，喝到困为止，且常常为醉酒者提供了解酒良药。

　　考究罐罐茶的发源地，也不一定是会宁，但会宁的罐罐茶独具一格。据资料显示，陕西甘肃的大部分地区也盛行此茶道，是因为会宁独特的地理和人文条件，才赋予了罐罐茶的新定义。不一定是喝着罐罐茶，才能培养出如此多的人才，但人才造就了这里的茶文化。